乔贞案卷外传一长眠不醒

乔贞案卷外传 · 一

长眠不醒

1

歌洛卡打了个寒战,提了提滑到肩膀下的毯子,然后把手掌轻轻地搭在女孩的额头上。

有些烫。大概是前些天给她擦身子的时候水温不够,着凉了,她想。

药还是有的,只是歌洛卡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给她用药。毕竟到了这时候,任何选择都必须谨慎。她决心先等几天,看看情况,希望女孩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挺过去。

她取下毯子,盖在女孩的身上,吻了吻她的额头。

“晚安,玛芮妮。”她说。

这句话本没什么意义,但她还是要说的。

她端着烛台走出屋,走廊上吹进来一阵冷风。在她转过身准备去关上走廊大门的时候,烛光呈尖锥状地在墙壁上扩散开来,映出了门口的一个黑影。

“谁在那儿?”她说。

起初她以为是那些人。如果他们打定夜里来洗劫白房子的话,她并不能做什么。但那身影不属于人类。

“晚上好,女士。”人影跨进走廊一步。

“不要进来。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她伸手去墙角摸索冬天才拿出来的拨火棍。

对方犹疑了一下,退出走廊。

“放轻松,女士。我没有什么恶意。”

歌洛卡把手往前伸,让烛光照得远一些。那是一名巨魔,右边的獠牙断裂得只剩一小截。这个发现让她安心了些,因为按照她的经验,任何有自尊心的巨魔都会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除非老弱不支,或者是遇到不幸意外。再仔细一看,他的双目很有神,并不像用过“晚餐”的样子。

“你想找地方住?”

“既是,又不是,歌洛卡小姐。”

“你认识我?”

“我听说过你的行当。我叫图沙,曾经做过巫医,但现在只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巨魔。我想问问看,你这儿有没有能让我做的工作。”

“工作……这倒奇了。说说你能做什么吧。”

“嗯,我处理各种外伤都很有经验,掌握几千种药草配方,对巨魔和兽人的身体结构特别熟悉,有诊治‘晚餐’过量的经验。不是我自夸,在自己的族群里,我曾经是个名头很大的巫医呢。”

“真正能干的巫医都在自己的祭坛上让人供奉着,不会像个刚下船不久的劳工,跑到藏宝海湾下层来找工作。”

图沙干笑了两声。“这就是我的处境,请不要问太多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你只要提供食宿就可以。”

“我不需要助手。”

“你需要的,歌洛卡小姐。我听说你最近失去了一名得力的助手……”

“谁跟你这么说?”歌洛卡突然迈步到图沙跟前,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谁跟你这么说?没这回事。离开我的屋子,马上。”

她右手当胸一推图沙,让他后退好几步,随即自己的手腕也感到一阵酸痛。图沙只是点了点头,说“我会再来的”,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别再来了。”歌洛卡自言自语着。她放下烛台,关上大门。

回到卧室前,她经过玛芮妮的房间,轻轻推开门看了看。她还是那样平静地睡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有的时候歌洛卡会好奇,她会不会做梦。如果会的话,她梦见了谁。

2

第二天早上,歌洛卡端着一盆脏水来到门口,看见图沙站在面前。她把脏水泼在了他脚下,图沙向右跳了两步避开。

“喔,歌洛卡小姐,没必要这样吧。”

“我说过你别再来了。我以为你听懂了那句话,所以没办法看见你站在那儿。抱歉。”

她转身进屋,图沙跟在了后面,伸脖朝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张望。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回头说。

“给你做助手。”

歌洛卡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憋住了没说出来。她不再理会他,回到房间去给尸体放血,希望他会受不了冷落自行走掉。但是处理完尸体后,她到劳工和无业者们借住的房间去查看,却看见图沙一边和屋里的人说说笑笑,一边给一个人缝合大腿上的伤口。

“歌洛卡,你怎么想得到请一个巨魔做助手?这个大家伙牙不怎么好看,不过还是挺能干的。”屋子里有人说。

“你从哪里把我的工具翻了出来?”歌洛卡没有理会这句话,冲上前想抓住图沙的手,但是立刻反应过来他还捏着伤口上的线头,只好又把手收回来。

“放轻松,歌洛卡小姐。我只不过是在做些小活,不用操心。”

“是啊,”先前开口的人说,“你就去享受生活吧,歌洛卡。有这个大家伙在这里。”

歌洛卡把两手掌往前一摆。“从现在开始,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故,都不归我管。”话毕,她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图沙把几个供人寄住的房间都转了个遍。两三天后,邻居都知道“歌洛卡雇佣了一个巨魔做助手”。虽然还是很怀疑这个巨魔缠上自己的目的,但歌洛卡不得不承认图沙的手艺很好,对他的态度也从“由他去”转变到“让他做这事也没什么”,再到“让他来帮帮忙”。有一天早上,对图沙说出“把你刚才用过的药膏拿给我”之后,她立刻转过身,掩住自己的嘴唇,好像要把那句话咽回去,心里明白这就像是把他默认为助手了。图沙干笑两声,递过药膏的时候,丝毫不掩饰得胜的神色。

一周过去了,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图沙会在这儿每天用两次饭,但却没有得到住宿的权利。他每天晚上都离开,早上再第一个走进来,浑身带着一股非常刺鼻的气味,据说是给自己涂了草药泥,免得睡觉的时候被小虫叮咬。歌洛卡并不想欠他人情,但这白房子里实在是没有供他住下的地儿了。

而歌洛卡是绝不允许图沙走进玛芮妮的房间的。每当要给她喂食,擦洗,做清理,或者仅仅是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歌洛卡都把门紧紧闭上。

这也没什么不好。

3

歌洛卡不明白图沙为什么总是抢着要治疗“晚餐”过量的人。图沙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偶尔能从他脸上看到非常严肃的观察神色。但是她不想去问。当你治理的病人至少三分之一都有犯罪史或者偷渡经历的时候,关心一个给自己帮了大忙的助手的来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不过是个人兴趣,”图沙看出了她的疑虑,这么对她说,“对了,今天晚上吃什么?”

“如果不在半个小时内给那几个小流氓包扎好,就别对今天晚上要吃的东西抱指望。”

对“晚餐”这个词的回避总让歌洛卡觉得浑身都别扭。但她已经习惯这样,无法改变了。其实很多藏宝海湾下层居民都习惯了这一点。

“玛芮妮,”有一天晚上,她坐在玛芮妮的床边,在脑袋里对她说,“有一个古古怪怪的巨魔来替代你的工作了。他看上去不怎么样,不过心眼倒是细得很,还算没有给我添乱。你不用担心。”

很快,她因为自己的想法而苦笑起来。

担心?我怎么能肯定她现在还能为我担心呢?我连她的大脑是不是还在思考都不知道。

歌洛卡能肯定的,只有女孩呼吸时身体的略微起伏。

4

那些人是在一个阳光惨淡的下午冲进屋的。为首的人四十来岁,进屋后就在走廊上猛擦鞋底,留下一摊又一摊泥印。他们径直走到了玛芮妮的房间,推开门,当时歌洛卡正照往常那样给玛芮妮喂食流质物。

“你在对我女儿做什么?”为首的男人说。

“玛芮妮还活着,活人当然要吃东西。”歌洛卡转过身,尽量张开双臂撑在床边,把女孩遮在背后。

男人抬起下巴,视线越过歌洛卡的肩膀,看了看女孩,就像在看刚刚移交到港口的货柜一般简略,随之再把视线转到歌洛卡身上,死死盯着她。

图沙放下手中的活,走到这群人的背后,往屋里张望。

“疯狂的女人。”男人说。“不要以为你做这些事,我就会轻饶你。你整天触摸尸体的脏手放在我女儿的身上,让我恶心。”

“你的手倒是干净得很,可惜没有抱过自己的女儿一次,拉山德。”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明白,在下层地带扮成牙尖嘴利的样子,一点好处都没有?长话短说,宾其修克大人答应下周见我。他会做出公正的裁决,对你这个害死我女儿的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玛芮妮?看!看这儿!”歌洛卡急促地把右手指放在玛芮妮的鼻翼下,左手按住自己的心口,“她的呼吸吹在我的手指上。她还活着!你怎么可以一直把那个字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拉山德沉默了一下。

“她不说话,也不动弹。她不能穿上婚纱,和自己的丈夫在我面前舞蹈。她什么事也不能为我做,那就是死。”

“相信我,她可以的。就算她醒不来,你也可以把那所谓的未来女婿拉到这个房间来,只要你做得到,我就不会再管。那家伙有胆子来下层吗?玛芮妮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为了你……”

歌洛卡突然语塞了。

“生活?你还真有胆使用这个词。夺走我女儿生活的人就是你。啊,你的手指在打抖了。你知道我说的没错……我要走了,设计师还有一个小时就会赶到,要见宾其修克大人,我得有一件更体面的衣服。我是个节俭的人,做这样的事,也是为了确保你为我女儿的死而得到惩罚……”

“别再用那个词形容她。”

拉山德摇了摇头。“真可惜。其实你情绪激动的样子很美丽……只是那离疯狂只有一步之遥。不久就会再见的,歌洛卡。”

他和手下人一同离开屋子,并没有把一丝一毫的目光落在擦肩而过的图沙身上。

图沙看见歌洛卡把玛芮妮脚上的毯子扯扯平,然后坐在床角,一动不动,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黯淡的光线晕染在她的侧脸上。

图沙替她把这道门关上。但是在门完全紧闭之前,歌洛卡说:“不要关死。这里的空气要流通。”

“如你所愿,歌洛卡小姐。”于是,他给门留了一道小缝,让光线和空气流动在封闭的小屋子和走廊之间。

5

这件事发生以后,图沙能感觉到歌洛卡一天一天地焦虑起来。她做起事来手忙脚乱,有一次差点在处理过尸体后不清洁双手就去治理病人,还有一次甚至割到了自己的手背,发了几天高烧。如果不是图沙在,她连工作的一半都完不成。

但是图沙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些事的真正关心。他一直沉迷于对“晚餐”使用者的医治和研究中,而他加大力气给歌洛卡帮忙,看上去只是为了尽快清除杂事,好忙自己的活儿。

这一天夜里,图沙正在收拾着器材,就像往常一样,准备离开寻找睡觉的地方。但是他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歌洛卡说了些什么,再来是撞开门的声音。他来到了走廊上,看见玛芮妮的房门洞开着,一个陌生的背影刚刚蹿进去。

图沙一进门,看见这个陌生的人掐住歌洛卡的脖子,把她往墙角推。当她的后背撞到墙上的时候,他的手也松开了,她遮着自己的喉咙瘫坐在地上,手掌流着血。男人仿佛为自己的行为而不知所措,双手颤抖着举起来,让图沙给扭在背后。

男人开始疯狂地甩动自己的身体,要挣扎开来。他扭过头尽量朝向图沙,力度大得就像要折断自己的颈骨。他的下颌大张,舌头顶在牙床上来回摩擦,双目翻起。一个过量使用“晚餐”后,在癫狂幻觉中完全失去自我的人,图沙心想。他瘦弱得像食尸鬼,但动作却极凶猛,挣扎再挣扎,就像不把身上的肌肉和骨头当成是自己的,而是可以随意摔打、折损的武器。

不来点硬的是压不住了。图沙就这样反制着男人的手臂,把他的脑袋侧面往墙上撞。撞第三下的时候,歌洛卡遮住了耳朵,墙上留下一滩血迹。他拖着失去力气的男人回到一个空房间里,把他绑在病床上,抓起一把自行配制的草药,在手中捏紧,让药液滴在男人的鼻子下方。几分钟后,发狂的人终于平静下来,昏睡过去。图沙给他简单地处理了头部的伤口,再回到玛芮妮的房间。

歌洛卡仍然瘫坐在墙角,双目无神地望着地面。图沙上前去,蹲下,看了看她流血的手掌。

“去消毒。那家伙咬了你。”

她点了点头,身子不稳地站起来。她看了看玛芮妮,确认她没有受伤,才出了屋,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清理伤口的时候,图沙站在她背后。

“歌洛卡小姐,你知道这样的人很危险。为什么不叫我?”

“为什么要叫你?”

“看看你,手背上有一排牙印,脖子的皮肤也擦破了。我刚才能看见你的灵魂在发抖。噢,幸亏我没有晚来三十秒。”

“你没多管闲事跑来这儿之前,我一直都是自己做所有事情。”

“也许你很幸运,到今天才遇见这类深中毒的人。不过,恐怕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也不能全倚仗着运气。”

“我的运气从来就没好过。而且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如果我总是胆怯的话,玛芮妮会怎么想?她一直以为我比她勇敢,可惜我不是。”

“我完全不知道你整天照看着的玛芮妮小姐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你不如好好照看一下自己,歌洛卡小姐。我呢,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我想自己作为一个助手,有权利知道自己的雇主发生了什么,整天心神不宁,因为这也有关乎我的工作。是因为那个叫拉山德的男人?”

“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对,一点用都没有。一个游荡的巨魔,怎么会希求为你这样的女士分担烦恼呢。但是,一点点尝试也没有什么害处。不管接下来几天会发生什么,我想没有人愿意看见你又在处理尸体的时候伤到自己,或者是被疯子袭击。恐怕这些事情,才是更会让玛芮妮小姐担心的。”

“无论她怎么想,我都只能接受。”歌洛卡坐了下来,双膝僵硬地靠在一起。“因为是我害她变成这样的。她从十三岁开始就在我这儿干活,但我……”

“她是那位拉山德先生的女儿?”

“他在过去几年以来一直都不承认,玛芮妮自己也不承认。没有人知道她的母亲是谁……拉山德自从四年前发了一笔财,搬到上层去以后,就抛下了她。现在有一个布匹商想和他攀亲,他就说什么自己有一个一直好好培育着的女儿,可以嫁给那商人的儿子,然后到我这来要人。”

“喔,真是一个要不得的父亲。”

“我做的事比他更糟。如果拉山德真的能够带她回去……她至少可以过上真正像样的日子,而不是整天陪我泡在消毒水的气味里。我觉得这是为她好,就下狠心辞退了她。但那女孩不愿离开。我不想动摇,就回到屋子里躲着,还锁上了门,把她一个人留在外面。然后,那个人进来了……等我听到响动跑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而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也趴着,屋子里一塌糊涂。我抱起玛芮妮,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被迫吞下了大量燃烧过的‘晚餐’灰烬。她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但那呼吸是真实的。她还活着。”

“歌洛卡小姐,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办法预料一个疯子有多危险。”

“这就是你们巨魔的想法吗?这和是谁的过错无关。真正要紧的东西,是谁受害了。那个人不是拉山德,不是吸毒过量的疯子,更不是我。是躺在隔壁房间,不能动弹,不能吃东西,不能笑,不能说话的玛芮妮。你还不明白?”

图沙自然是明白的。

他所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要急切地想了解这些。雇主关系到我的工作,也就关系到我的研究……他知道这个理由还不够有说服力。

把通灵药剂配方带出部族不是我的过错。真正要紧的,是谁受害了。

6

三天后,拉山德再次出现在歌洛卡的面前。不光是图沙,很多住客和病人都看见了他们之间的谈话。这可以说是拉山德想要的效果。

“和宾其修克先生的会面,真是一大惊喜。”拉山德说。“他是一位和善的绅士,但是为了给我可爱的女儿一个交代,我不得不请求他做出可怕的裁决。你猜他怎么说?”

歌洛卡不发一言,双臂抱在胸前,盯着拉山德。

“宾其修克大人说:‘她是个好女人,这些年为维护藏宝海湾做了不少事。但是,我有一大堆更热忱的人想得到她的工作。所以,不用顾虑。’他把处置你的事情交给了我。”

“我一点都不惊讶他会这样说。”

“我不打算给你用私刑什么的,放心。毕竟,就算你对这件事有异议也好,我的女儿是不会回来了。而且那婚礼也已经取消。我是一个有建设性的人,这也是我能从下层这滩烂泥打拼到上层的原因。所以,或许你会发现,所谓的惩罚其实是你不能拒绝的奖赏。首先,我会把这间屋子连同所有的器材都收到我的名下——”

住客和病人们发出一阵骚动。“我们怎么办?”“我以后晚上该呆哪?”我们,我,我们,我。他们这样说着。拉山德的手下大喝了一声“安静”,他们立刻悄无声息,甚至捏紧衣角,免得它在地板上擦出声音。歌洛卡无表情地面对着这一切。她身后的图沙,看着这些围观着的僵死者们,回忆起了一些他宁愿忘记的东西。

“——抱歉各位,我也曾是你们之中的一员,所以清楚你们的感受。”拉山德继续说。“但是人要知道该怎么样去进步。这间屋子仍然会发挥着过去的作用,但是不再收容恶心的尸体,而且也会装修得更像样,添置更好的设备。当然,住进来或者寻求治疗,不再会是免费的。世上万物都有它的价格,你们必须学会这一点,不然永远不知道付出努力去获取财富的道理。而你,我的女士……”

拉山德走近了歌洛卡,把手抚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他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磕得她生痛。

“你还是可以留在这儿管理,以不同的身份。不会再有人用什么‘死神女士’来称呼你。歌洛卡,我说过,你是很美丽的……虽然我们之间有过很多不愉快,但我一直都很想更深一步探究你独有的美丽。我想,完成这两件事,我也许就可以从丧失女儿的痛苦中慢慢恢复过来……”

歌洛卡使劲一甩拉山德的手掌,让它打在了他的脸上。红宝石的棱角在他嘴唇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出来。

“万物都有价格?这就是你给玛芮妮估的价吗?”歌洛卡的声音在颤抖着。“拉山德,听好。她值得更多。更多。”

拉山德抬手阻止了手下要冲上去的行为。“你们不把我说的当一回事?这样一位女士,应该环绕在天鹅绒和花瓣,而不是血污之下。歌洛卡,有时候我会喜欢女人强硬一些,但是你一定要注意限度……特别是你,那么接近疯狂。这几天,你就好好等着,我很快就会派人过来。而你们——”他环伺了一下围观者们,“在我对这屋子动工之前,尽早离开。看来我带来的都是一些好消息,对吗?”

他离开了。在半个小时内,住客和病人们也纷纷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歌洛卡,图沙,玛芮妮,和几具没处理完的尸体。

歌洛卡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背靠在墙上,却没有找个地方坐下来的意思。

图沙站起来。

“你也要走了吗?”歌洛卡说。

“这个么,要看拉山德是不是愿意继续雇佣我。”

“他也许会的。你是个好助手,要求也不高。”

“噢,谢谢。这是你第一次赞美我,歌洛卡小姐。”

“不过我总觉得欠着你的。我想付你工钱。”

“工钱?你不用勉强自己,歌洛卡小姐……”

“跟我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决。“来”,她吐出这个字,就像小石子入水后,沉入浅浅的湖底。

歌洛卡给图沙补上了一枚新的右牙。

开始补牙前,她对图沙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但这是一枚非常健康的牙齿。你们巨魔怎么考虑接受别人牙齿的事情?不会是当成羞辱吧?”

“不,我不知道,歌洛卡小姐。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但是,哪有雇工会拒绝工钱的?”图沙干笑了两声。

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歌洛卡开始自言自语。图沙没办法说话,只能由着她。

“我还自以为让拉山德带走玛芮妮,是为她好。更好的生活,不是吗?……现在我面临和她一样的情况了。拉山德会给我一个……更好的生活。但我不愿意。一点也不愿意。”

“我想留在这里。”她暂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背按在眼睛上。没有眼泪流下来。“可是我把她锁在了门外。让她遇到那种事……”

图沙又想起了自己的族人。这让他烦躁而困惑,但他强迫自己接受这并不好受的思考。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肯定,带走药剂配方,散播出去,就能给族人一个更好的生活?

歌洛卡小姐,你是人类,但我能听见你灵魂的声音。这个声音,正在唤醒我自己灵魂中逐渐消亡的那一部分。我们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我们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bbscode i too long */

手术结束后,歌洛卡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玛芮妮的房间里。图沙从手术台上坐起来,从镜子里看了看,又动了动下颌。有些痛,不过作为一个巨魔,让新牙和牙床完全结合起来,花不了多长时间。

他来到走廊上,在玛芮妮房间外停留了一下,并没有朝门缝里看。跨出白房子的时候,他摸着右牙,心想该是做正事的时候了。

7

三天,一周,一个月过去了,拉山德都没有出现。有人说他出远门去做大生意,有人说他淹死了,有人说他花大价钱买到了爵位,再也不会回到藏宝海湾。没有一个推测是有根据的。他永远地消失在了海雾中。

住客和病人们慢慢地回到了白房子。宾其修克的尸体处理订单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图沙消失一周后,也回来继续自己的工作了。没有任何人在白房子里提起拉山德的事情。

冬天快要结束的一个早上,玛芮妮进入了真正的、无法醒来的长眠。趁着海水退潮,歌洛卡把女孩的身体送进了大海。她拎起浸湿的裙子,回到沙滩,穿上搁在沙面的鞋。图沙蹲在那儿,用手指按住脚边爬行过的一只小螃蟹的蟹壳,放开,让它爬一小段路,再按住,再放开。

“歌洛卡小姐,要回去了吗?”图沙说。这一次海葬,歌洛卡不允许他插手,但是没有阻止他跟着来。

“对,回去。”

图沙站起来,挺挺脊背。螃蟹爬过他的脚边。

歌洛卡走在前面。片刻后,她说:

“回去以后把那间屋子打扫一下。你就住那儿吧。”

“啊,谢谢。歌洛卡小姐,你的灵魂真是友善。”

她没有再回话,也没有回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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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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