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贞案卷外传四最好的时光II

乔贞案卷外传四

最好的时光 II

1

温狄·鹰羽在菲拉斯的夜空下睁开眼睛。鼻子前端有些凉,是从树叶上滴下来的夜露。眼前燃起了一堆火;索额玛正在往里面添柴。他扔下一块较大的木柴,扑起了一团火烟,不得不朝后退了一步。

“温狄!”索额玛念出她的名字之后就刻意降低了音调,“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索额玛抬头看着天空。“月亮刚才的位置是在……我看看……”

“算了。”

“噢。”

索额玛把剩余的柴放在一边,又觉得离火太近了,就稍微把它们踢开,然后在一截树桩上坐了下来。树桩旁边搭着一把黑色、布满裂纹的斧头。坐下只一会儿,他略微起身说:“你的腿怎么样?”

“我的腿?”温狄看了看敷上草药,包扎着绷带的左腿,才想起来自己在昏睡前受了伤。“你给我处理的?”

“不及时处理一下不行啊。”

温狄发现索额玛用了过多的草药糊糊。几乎都要从绷带表面渗出来了。

“谢谢。”

“嘿嘿。”索额玛又坐下了。

“对了,这些柴是哪来的?我们带的应该已经用完了。”

“我从附近一个山洞里找的。不错的柴吧。”

“……山洞?”

“放心,不是食人魔住的。一个没多大的洞。里面还挂着狼皮什么的。”

“该是有什么人住在里面吧?你不应该就这样把别人的柴拿走。”

“没事的,没烧多少。等那人来了我们把剩余的还给他就是。而且既然他是住在野外的人,一定会体谅在野外过夜的旅行者。肯定没问题。”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索额玛拍了拍手臂下部毛皮上的烟灰。

“温狄,我说啊……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们还没有找到他。”

“我们已经转了一个月了。菲拉斯这么大,羽月要塞的人也说没见过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

“要找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着的东西。”

“可是,那不是更困难了吗?那玩意能有多大?”

“抱歉,索额玛。我们还不能回去。我必须负上这个责任,如果你想先回去的话……”

“没这回事儿,我也要负责的,要不然以后不会再有人要我做保镖了。不过,补给真的不够了。明天想办法找到大路,去羽月要塞补充些东西,再折回头来找,行吧?噢我忘记了,你的脚受了伤不该多走路,还是休息几天再说。对,就这样。”在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做决定后,索额玛又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征求温狄的意见。“你说呢?”

“没事,我能走。明天就回到大路上。”

“噢,好吧。”

虽然牛头人从来就不是顽固的族群,但是温狄还是觉得索额玛太容易让其他人给说服了。他的意见就像是平地上一粒圆滚滚的小石头,可以随意弹出来推回去,就算打到谁的身上也不会伤人。唯独他自告奋勇地给她做保镖这件事,无论温狄怎么拒绝,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三个月前,温狄发现自己种下的无名草种在大面积地枯死。联军占领安多哈尔已经两年了,空气中的瘴气成份在慢慢减退,带来了一些气候上的变化。光是一想到这也许就是草种枯死的原因,温狄就寝食不安。种植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环境,但是假若它们只能在瘴气环绕的腐败泥土中才能拥有生命力,那么这又有什么意义?

这只是一个可能的答案,一个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而温狄发现自己没有足够的条件和学识来验证它是否真实。她不得不离开西瘟疫,回到月光林地,从塞纳里奥议会寻求帮助。她找到了自己的德鲁伊导师。

“你想让我申请人手和设备来协助你研究。”导师说。

“是的,这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它们是大地母亲的馈赠。我们应该善待这份她送给我们的礼物。虽然现在证明它们改善土壤的条件还不成熟,但是……”

“不,我相信它们确实有你说的作用。我也相信你能证明这点。但我还是要问你:它们为什么重要?”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问题。”

“你培育它们是为了改善瘟疫之地的环境。我这么理解对吗?”

“是的。”

“问题就在这里,温狄。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改善瘟疫之地的环境成了第一要务?”

“保卫大地的自然生命力难道不是我们的天职吗?”

“听好了,温狄。”导师放慢了语速。“瘟疫之地是前线,你的努力随时可能在一场战火后就徒劳无功。更何况,那不是属于塞纳里奥议会的前线。即便面对着天灾,联盟和部落之间还要继续愚蠢的争斗,更不用提血色十字军这些让局势进一步混乱的势力。控制着他们的,是占有欲。议会不打算涉及到这荒唐无稽的争斗里。我们有更宝贵的土地要守护:费伍德森林,希利苏斯,等等。在局势紧张的现在……”

温狄打断了导师。“可是,艾泽拉斯的每一片土地对自然的守护者来说都应该是同等重要的。”

“我赞赏你的精神。没错,是同等重要的,但那是从整个历史的层面来说。在现阶段,议会不会在西瘟疫之地投下太多精力。我不要求你理解,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是议会的局外人,独自行动,独自思考——这样不好,温狄。议会是一株大树,你作为一枚树叶,不应该私自从枝头剥离。由于你长时间私自行动,上层已经在考虑把你除名,而我一直替你把着最后一关,因为我知道谈起拯救大地的热情,谁也比不上你。但这并不等于给了你蔑视议会行动方针的权利。我诚心劝你,放下这没意义的研究吧,温狄。只能在瘴气中勃发的生命力,也许本质上也是一种不洁净的力量。”

温狄沉默了。她有些走神,视线不知怎的越过导师身侧,落在栏杆外的月神湖面上。一些小小的昆虫落在水面上,停留了几乎察觉不到的一瞬间,然后绕着圈飞离。

“如果你想继续从事拯救土壤的工作,我可以替你给翡翠议会写封推荐信,到费伍德去吧,那儿需要你。”

“谢谢您的好意,”温狄停顿了一下,“我想明白了。”

“是吗?那就好……”

“我要退出议会。”

导师叹了一口气。“你在给我施加压力。”

“我没这个意思。我相信每一片土壤都是平等的,都有受到保护,远离腐化力量侵蚀的权利。既然我的行动方针不为议会所接受,那么我只有彻底独立行动了。”

“我真的不建议你这样做。”

“等我写好申请书后,希望您能尽快提交上去。我得快些回到西瘟疫去照顾它们。”

“等等,温狄。”

导师低垂着眼睛,右手指前端在栏杆上轻轻地敲击。片刻后,他说:

“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而且一直以来没有和你好好沟通个人理念,我也有过错。不如这样,这事我不打算申报给上层,你也别离开议会。我可以提供私人的研究器材,再找三名学徒给你做助手。如何?”

“谢谢您,这已经超过我所要求的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做一件事,来证明你仍然有心服务于议会的整体。”

“既然您觉得我需要证明这点的话……”

“你知道净化之匣吧?”

“知道。能够密封邪恶物质的珍贵容器。”

“我将一个净化之匣交给一位下属,让他到厄运之槌寻找一块魔藤碎片,封在匣子里带回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任务。但是,期限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看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仍然滞留在菲拉斯。我想让你找到他——准确地说,找到净化之匣。制造这种容器的工艺已经失传,现存的每一个都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我们承担不了这样的损失。”

“我立刻就动身。”

“你不能一个人去,需要有人同行。菲拉斯的树林是深邃、险恶的地方。很抱歉我无法提供作战人手,这在我的权力之外。而且,让我们两人之外的议会成员涉及这件事情,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连你回到了月光林地的事,我都暂时隐瞒着上层,否则你现在可能已经遭到禁足的处分。雇佣一些可信的冒险者吧,温狄。”

虽然温狄也认同要完成这个任务必须有同伴协助,但她面临着一个现实的问题:几乎身无分文。如果只是一个人在野外旅行,实际上不需要什么资金,但雇佣冒险者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在这时候,索额玛出现在了她面前。虽然温狄疑虑着他怎么也从西瘟疫到了这儿,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温狄和索额玛先是直接到了羽月要塞四处打探,没有任何收获。看来那名带着匣子消失的暗夜精灵德鲁伊,从来没有到过要塞。他们放弃了潜入厄运之槌,不仅因为只有两人太过危险,而且索额玛对于隐蔽行动的概念几近于零。在这之后,他们在广阔的菲拉斯树林中四处搜索人迹,经历一周仍然徒劳无功。这天下午,他们在食人魔出没的遗迹附近遭到袭击,侥幸逃离。

“索额玛,”温狄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是怎么逃掉的?”

“你腿受伤了,我背起你就跑咯。”

“我记得食人魔一直跟得很紧的。”

“是啊,但我们还是跑掉了。”

“不对,你的脚程不应该有那么快。我当时闭着眼睛,听见食人魔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索玛额摩擦了一下鼻子侧面。“我是不快……不过,跑掉就好了,对吧。”

“我不是在说你什么,别在意。”

“没有没有。”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不仅因为没有合适的话题继续,更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既然已经决定明天找到大路回羽月要塞,等于是承认这一次搜索不会有结果了。温狄盯着篝火,思绪不由得回到了西瘟疫之地的夜晚。当她和艾米在帐篷外生起火焰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盯着这金黄色、不断变幻着形体的自由之物;无论是在瘟疫之地还是菲拉斯,火焰都以同样的姿态吐纳着生命的热力。

因为风向的关系,烟往索额玛飘过去,他揉了揉眼睛。

“温狄,”他说,“我想……”

“什么?”

“我们回去以后,你打算……”

索额玛的话突然中断了,他耸起背部,回过头。温狄也抬起眼睛,看着索额玛身后的树丛。

他们听见厚重的脚步声,把落叶踩得纷纷作响。一个几乎和索额玛同样高大的人影出现了。虽然上半身笼罩在树叶的阴影中,但仍能辨出,来者是一名深色皮肤的兽人。他左手提着一把近一人宽的大刀,右手在肘部以下是空荡荡的。

兽人在离火堆还有十码左右距离的时候停下了。

“谁?”索额玛提着斧头站了起来。

2

在西瘟疫的冒险者营地,索额玛的主要收入来源是给人打磨武器,兼任简单的修理。虽然他一向认为自己的第一身份是战士,但是却很少有人雇佣他做战士该干的活。按理来说,一个额角坚韧、毛发浓密的牛头人配上刀,很难不让人看成战士,但不知怎么回事,别人总是对索额玛自以为拥有的好战斗勇气质视而不见。有一次,一名地精雇主寻找冒险者保护自己的马队,索额玛上去自荐,地精打量了一下他,用右手小指头抠了抠牙缝,然后说:“你还是算了。回去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索额玛站到地精面前,把刀头插进泥土。“我可以给你看看我的本事……”

“就算你是剑圣我也没兴趣,”地精说,“我要走了,让开。”

索额玛正琢磨着地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即刻从他面前让开了,两腿分开往右侧移动再合并——他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反应正说明了他为什么无法引起雇主的兴趣。

小时候,索额玛的村里会定期进行年少牛头人的捕猎比赛。在一次比赛中,已经蝉联了三届冠军的索额玛拉足弓,把箭射向作为目标的雄鹿。雄鹿脖子一紧,棕灰色的毛发抖动起来,四肢胡乱地踢腾、踏步,最后左后肢绊到了前肢,它倒下了,眼眶重重地砸在草地上。以为自己已经成为四冠王的索额玛,靠近猎物之后,才发现插进雄鹿身体的箭有两支。这时候另一个参赛者从右边走了过来,宣称是他先射中的。

裁判和观众都围过来了。索额玛看了看两支箭,其中白色箭翎的一支为他所有,准确无误地刺进了雄鹿的心脏。而另一支箭虽然也击中了,但是却卡在了骨头之间。就算是对方先射中的,但是按照规矩,最先造成致命箭伤的才是胜利者。

裁判上前观察了一下,同样发现了问题所在。他回过头来,先后打量了一下两人,然后说:“白色箭翎的箭属于谁?”

索额玛刚想说“是我”,但是他发现他的对手哭了。这名年长索额玛一岁的浅白毛色牛头人,非常焦虑地想表达些什么,但是却始终没有开口。索额玛回忆起来,这个叫希穆的家伙在过往的打猎比赛中,每次都是最后一名。他内心明白自己不可能胜过索额玛,就算致命一箭真地是他射出的,裁判按照经验也不会相信他。

索额玛抠了抠鼻子侧面。

“是希穆的。”他说。

裁判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把两支箭都拔出来。

“这一次打猎比赛的冠军是希穆·大地图腾。”

回家后,索额玛的父亲问他:“听说这次的打猎比赛你输掉了?”

这位在长者高地做过二十年的侍卫而广受尊重的壮年牛头人,坐在圆木椅子上,双手握拳搭着膝盖。他的左眼是假眼,并不会随着右眼而转动,这总是让索额玛感到紧张。

“输了。”

“输给谁?”

“希穆·大地图腾。”

“我记得他上次比赛是最后一名。”

“上上次也是,父亲。”

“你怎么会输给他?”

索额玛考虑了一下,把实话说了出来,然后挨了一顿打。当他使劲往自己红肿的左手背上吹气的时候,父亲对他说,“如果不想赢,就干脆不要去丢人。”

这句话像是一个特殊的预言,因为索额玛在接下来的几次打猎比赛中,再也没有拿到过好成绩,这让他对这句话生出了一种始终伴随着他的顽固敬畏,而这敬畏又影响着他的行动,使他畏手畏脚却又不自知。当离开家乡的时候,他已经认定自己没办法成为父亲那样的牛头人,能够眼睛也不眨地面对着席卷高原的烈风。某种对这句话的反抗意识让他跟随着冒险者大潮来到了西瘟疫之地,但到头来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只是磨光各种利器。

一天下午,温狄出现在他面前,把一块粗麻布包着的弯月状物体递给他:“能帮我打磨一下这个吗?”

索额玛头也不抬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把生了锈的小镰刀。虽然他奇怪一个冒险者用这玩意能干什么,但询问利器的用途并不是他应该做的。

“四个铜币,明天早上来拿。”

“能更快一些吗?”

“你有急用?”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野外工作了。”

“那今天下午来,不过得加一个铜币。你叫什么?我得给你的刀标个记号。不用说真名。”

“温狄·鹰羽。”

索额玛有些惊讶,这并不像是假名,而愿意留真名的顾客寥寥无几。更让他惊讶的是,温狄接下来说:

“你叫什么?”

“我?索额玛。”像往常一样,他隐去了自己的姓氏。因为父亲和祖父的影响力,他拥有一个在莫高雷知名度很高的姓氏,但现在却宁愿它不存在。

“我好像听说过你。”

“不可能吧。”他低下头,把镰刀重新包好,放到身后的木架子上。

“我记得小时候邻村有一个挺出名的小孩,蝉联三届打猎比赛冠军,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一定是你记错了。”索额玛背对着温狄,盯着木架子上一块暗红色的污渍。“那不是我。”他转过身来。“先付两个铜币定金。”

温狄从腰间的小包里掏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两个铜币,递给索额玛。两枚铜币上都沾上了泥。温狄的手指间也有泥。

“你是采草药的?”他说。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突然涌起的想和她多说几句的愿望。

“不能这么说……不过我确实在找一种草。那镰刀也是拿来在野外拨开腐烂的枝叶。”

“其实我猜它就是这么个用处。你在找什么草?”

温狄的反应又一次让他始料不及。她的眼睛在这一刻显得更为有神,说话也提高了音调,显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一种非常特殊的草,很难说明白。你感兴趣吗?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片刻后,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反应过度,补充说,“啊,我就是随便说说。不应该打扰你工作。”

索额玛沉默了一会儿,时间长到足以让温狄觉得他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但他最后还是说:“行,等我把摊子收起来。反正在这儿难得碰到同族人。”

当温狄把索额玛带到她的帐篷。他看见了那些并不起眼的草种;如果是在莫高雷,管理草原的人多半会把它们当作无益的、破坏自然平衡的野草而除去。但是,索额玛同样也注意到了它们在此时此地最重要的特征。

“都是绿色的。”他说。“这些全是你采来的?”

“是。我想自己辟一小块地种起来,不过数量还不够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它们都是在瘟疫的泥土里自然成长起来的。很了不起,是吧?”

虽然听着很新奇,但是从小疏于草药知识训练的索额玛,对植物并没有很大的兴趣。至于瘟疫之地本身,他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很多,他只是随着冒险者大潮来到这儿的。土地腐化,瘟疫肆虐——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隐瞒着姓氏,成天只考虑三餐的磨刀人。

他没有说话,并且发现温狄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望着那些草种入神;仿佛这些谈不上有多鲜嫩的绿色,从一根琴弦上弹出了一个只有她才能接收的音符。索额玛是在往后的交流里,才慢慢明白温狄收集、种植无名草种的原因,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认定了她是与众不同的。仔细想想,作为一个游荡在瘟疫之地的冒险者,无论磨刀人还是保镖,同样都是在用自己擅长的方式来讨生活,只不过在从事的行业上有所区别。而温狄,却在寻找一些别的东西。

起初,他感到惭愧,甚至有些无所适从。但后来,他想帮助她。

3

在睁开眼之前,索额玛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猛然坐起来。火堆仍然燃烧着,温狄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树叶上仍然不断有夜露滴下——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意识,直到看见在另一侧盘腿坐着的独臂兽人。

索额玛右手赶紧去摸索自己的斧头,然而手边什么都没有。斧头正平躺在兽人的身体左侧。

“喂!你……”他站了起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喉咙发不出声音。

“你最好先躺下。”兽人说。

“照这位先生说的做。”温狄说。

索额玛只得再次躺下,闭上眼睛,一只手握拳搭在额头上。他大略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情:面对这名从黑夜里走出的独臂兽人,他警觉地扛起了斧头——温狄让他别冲动,但已经晚了——他挥动斧头——然后——然后?然后,我怎么了?

他不记得看见兽人出手。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你太急躁了。”温狄说。“这位先生没有恶意。更何况,本来你就该先给他道歉才对。”

他略微抬起头。“道歉?”

“这些柴火是他的。”

“那,住在那山洞里的人是……”索额玛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转向兽人说。“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噢。”索额玛不打算琢磨这句话。眼前的兽人显然是一名剑圣,对索额玛来说,这个群体就代表着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和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投入岩浆来验证其坚韧程度的修炼欲望。对于自己刚才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索额玛倒不是很在意。

“我回到洞里发现有人来过。这边有人生火,就过来看看。”兽人说。

“对不起,你就这么走出来……挺吓人的,我还以为……”

温狄朝索额玛投去一个责备的眼色,他才发觉自己的话太过无礼。眼前的兽人显然已经进入老年,不为人知地居住在菲拉斯密林深处的一个山洞里,而且还是独臂,理应得到更多的尊重。

“对不起,我不该动手。还有,这些柴,我赔你……说个价吧。”

“没必要。”

随后是一阵沉默。兽人只是坐着,没有丝毫的表态。说了“没必要”赔偿,但他似乎没打算离开,更不打算和两名牛头人有什么交流。这让温狄和索额玛都倍感压力。火焰从木柴的裂缝间迸发而出的声音,让三人之间的空气更显沉默。

“那么,”索额玛耐不住地开口了。“您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兽人站了起来。“你们两个,跟我来。”

“有什么事吗?”温狄说。

“留在这不安全。灭了火。拿好你的武器。”

兽人把索额玛的斧头抛给他。索额玛接住的时候,感到手指关节沉重地往下坠了坠。

“什么,什么不安全?”他说。

兽人没答话。索额玛看了看温狄,她也是迷惑不解,但似乎并不算做出更多的疑问,开始收拾东西。索额玛只好把火灭了。

“你能行吗?”他看看站起来后,身子朝左边斜了斜的温狄。“还是我背你吧,快一些。”

“我没事。”

“不用急。”兽人说,“跟紧我的路线。刚才你到我的山洞里,半路上没有踩中陷阱,运气很好。”

十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兽人的山洞。温狄四处观察了一下,对索额玛说:“这儿很明显就是一直有人住着的。你还私自把柴拿走。”

“我都说过愿意赔偿了。”他有些不快。倒不是因为温狄指责了他,而是因为她似乎站着这素未谋面兽人的立场说话。

兽人坐在了狼皮制成的垫子上。“你们也坐下来。”他说。

两人坐下。当他们以为又要经历古怪的沉默之时,兽人朝温狄开口了。

“你的腿为什么受伤?”

“我们早上遇到了食人魔。”她说。“多亏有索额玛,我们才逃掉了。”

索额玛接话了。“那些家伙追不上我。”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离我们很近的,突然就消失了。”

“您到底要带着我们避开什么?刚才您说‘气味还很远’……”索额玛说。

“这里的食人魔非常狂暴,也许你从他们眼前逃掉并不是幸运。”兽人说。“说不定,它找上了他们。”

“‘它’?”

“既然你们也身在这树林里,就有权知道这件事。一个月前,我在靠近大路的地方发现了一名垂死的暗夜精灵德鲁伊。”

温狄立刻瞪大了眼睛,背脊也绷直了。索额玛看了看她。

“看来你们对这个词很敏感。”

“请问,您知不知道他叫什么?”温狄说。

“他自称奥伊·夜歌。”

“就是他!”索额玛说。

“你们认识?”

“不能说认识,”温狄说,“但我们是来找他的。”

“我不会问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奥伊浑身都是抓伤和咬伤,好几处骨头露出来,右手已经少了三个指头。这不是我能医治的伤,所以我问他,是否有遗愿,要不要我做一个坟墓。他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索额玛刚想说什么,温狄示意他安静。

“我问他,要怎么处理这盒子。他一开始说让我转交给塞纳里奥议会,但又改口让我别这么做,最后说随便我怎么处理。看他几乎说不出话了,我说,‘我可以安葬你’,但他一直摇头。最后他让我把他安放到四周一棵最繁盛的大树下。我照办了,然后离开。”

温狄能理解这样的做法。虽然时时刻刻都在守护着土地,但德鲁伊总是难以自制地更亲近从土壤中拔起的绿色树丛。如果非要选一个死去的地点,大部分德鲁伊都愿意在广阔树荫的遮盖下化为尘土。

兽人继续说。“三天以后,我回到那棵树下,没有找到尸体。有一些血迹,但是没有野兽、食人魔或者豺狼人来过迹象。在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几具食人魔的尸体,不如说,一堆血肉残骸。然后,我看见一只四足的怪物从不远处的一堆残骸中抬起头来。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只黑色猎豹——但菲拉斯没有这种东西。而且那也并不是猎豹,而是一种别的生物,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它嗷叫了一声,然后转身跑进了树丛——这时候,我才发现它的右前肢和奥伊的右手一样,少了三个趾头。后来我又看见他好几次,确认了它在猎杀菲拉斯的生物,任何一种都不放过。”

“这怎么可能。”索额玛终于忍不住了。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了你们。它的骨架看上去最接近德鲁伊变形的猎豹,但还是有很多不同。我不能详细地说,因为它每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间都很简短。无论那是什么——我决定杀死它。”

“所以你才在树林里安装陷阱?”温狄说。

“不。自从我住到这里来,就一直在设置陷阱。主要是为了捕猎食物,而别的……”兽人没有继续说。

“温狄,这不是重点吧?”索额玛奇怪温狄怎么问起陷阱的事来,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弄明白。“他在说奥伊·夜歌变成了一个怪物,可以轻易猎杀一群食人魔的怪物。”他把“这个老兽人一定是疯了”的话憋在肚里。

“看来你们就是塞纳里奥议会的?”

“我是的。”温狄报出了他们俩的名字。

兽人站起来,到山洞内侧,从岩壁上挖出的置物小洞里拿出了一小块狼皮包着的东西,递给温狄。“这可以证明我说的一半故事。”

温狄打开狼皮。是一个暗红色、带有斑状花纹的盒子。她仔细地查看着,然后把盖子取开,看看里面。

“温狄……?”索额玛说。

“是净化之匣没错。但是……”温狄把它举起来平着视线。

“但是什么?”索额玛说。

“兽人先生,”温狄说,“我们确实就是来找这东西的。可以交给我吗?”

“当然。我不需要它。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说的事,但是这附近确实很危险,这点没法否认。既然你们只是来找这盒子的,那么还是尽早离开的好。明早我可以送你们回大路。”

“那您……”

“我是一直住在这儿的。”

温狄看了看索额玛;他很显然在等待她的意见。她又看了看净化之匣。她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封印力量,掌间有一种微弱的震颤。而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匣子侧面有一个裂口,足以塞进人类的小指头。导师给她的任务只是找回匣子,但是在听过兽人的叙述后,她深切地怀疑这是否已经足够。

她不觉得眼前这名兽人是在撒谎。如果他有任何不可告人的意图,完全没必要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因为她看到了他是如何轻易地就击晕了索额玛,甚至都没有用刀。但是,武力还是次要的;真正关键的是她从兽人身上感受到的一切。他显然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勇士,每一块结实的肌肉、每一根突出的血脉都像岩壁上的凿痕一般饱经风霜;他随时随地都把刀握在左手中,并不是因为可以即刻用它来砍杀,而是因为那巨大、厚重的铁块已经成为手臂的延伸,未必就象征着暴力。他整个人是一块努力使自己冷却下来,成为某种静止的岩石,而这岩石的内部却是滚烫的岩浆。他不愿报出名字,温狄也不算去深究,一个兽人为什么要住在远离人烟的菲拉斯山洞里,隐姓埋名,而且还要用层层陷阱来把自己包围住——她无法辨明这是自我保护还是自我封闭。

与之同时,垂死的奥伊·夜歌的形象也在温狄脑中挥之不去。虽然从来没见过他,但她此刻能清晰地想象出他的五官、神态。他背负着塞纳里奥要塞的重任,前往厄运之槌寻找魔藤碎片,虽然温狄还不能确认他是否成功了,但现在他逾期不归,受到挂念的却只是珍贵的净化之匣而不是奥伊本人。导师只要温狄寻回匣子,而把奥伊和魔藤碎片等同为即便失去踪迹,也无需费尽心思去拾回的事物。

这对奥伊不公平。我要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我们可能要打扰您几天了。”温狄说。

“温狄,不是已经拿到匣子了吗?”索额玛说。

“看来你的同伴不太同意你的决定。”兽人看了看温狄。

“索额玛,”她说,“你可以先回去。我要见到奥伊·夜歌。”

“要留下的话,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兽人说。“不要妨碍我杀死那头野兽。无论它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同意。”温狄说。

索额玛搔了搔后脑,抬起头来。“那,我也……”

温狄打断了索额玛的话。“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没必要陪我到这一步的,不能付你多少佣金已经让我很过意不去了。”

“原来你们是雇主和冒险者的关系。”兽人说。

这句话触动了索额玛的某处敏感神经。他不喜欢把温狄考虑为“雇主”,而自己是“冒险者”,但此刻他却发现这是留下来的最好借口:“对,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签下的合同是在回到月光林地之前保护你的安全,所以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倒想看看这怪物是怎么回事,一个战士还怕这个不成。”

4

“这也是它的脚印。”兽人站起来,后退一步。温狄上前蹲下,观察着已经硬化在泥土中的足迹。

确实类似于月影豹,但是又有所不同。脚趾分得更开,脚掌前部比后部使力更大,脚跟处似乎有另一种起到抓地作用的构造。这是一个完整的左前肢脚印;温狄移开视线,看到了相对的右前肢脚印。脚趾部分有明显的大块缺失。

“你说它右脚掌损失了……”

“三根脚趾。”

从脚印来看,这头猛兽的体型比温狄想像中还要大上一圈。她不认为有哪名暗夜精灵德鲁伊能够变身为这么庞大的怪物。

“很刺鼻。”温狄说。

“他独有的气味,”兽人说,“不容易忘记。”

这气味对温狄来说并不是完全陌生,但当她试图把它在自己大脑中分类的时候,却发觉找不到方向,就好象数十种草药完全绞碎熬出的一锅漆黑的汤水,再锐利的舌头也无法分辨成分。

温狄站起来。身后的索额玛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四处张望。搜索工作已经进行三天了,虽然已经有足够的脚印证明这样一头猛兽的存在,但是他们无法找出任何指示他所在地的线索。通过分析脚印,可以掌握野兽的大略活动范围,然而他们面对的并非真正的野兽。现在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要它出现过的地方,必然都能找到一些啃吃得残缺不全的躯体。当然,也许它只是杀掉猎物弃置在这里而已。菲拉斯森林里有太多不拒绝陌生尸体作为食物的生物。

最初兽人说“他不分族群地随意猎杀生物”的时候,温狄还不相信。但现在根据自己所见的骸骨,她完全认同了这个结论。不是为了食物,也不是为了利益,看不到任何目的性——如果杀戮本身不能算作目的的话。如果说它是在利用屠杀来划分自己的地盘,那下手得也太过泛滥了。温狄暗自庆幸在遇上兽人之前,她和索额玛并没有搜索到这个区域。

“天快黑了,”兽人说,“今天就到这里。”

唯一的规则:兽人提出的行动方针,几乎没有反对的余地。但即便他不说,温狄也想回到山洞了。多半因为索额玛当时处理得不够完善,绷带包扎过紧,导致腿伤一直没好透,虽然自己走路没问题,但不要说那无名的猛兽,要是一头普通的森林狼出现了,她想逃跑也并不容易。她掩饰得很好,以至于索额玛根本就没发现。

她走到索额玛身边,并排行进。这是掩饰脚伤的最好办法之一,因为他在走路的时候总喜欢盯着自己的脚下。

“温狄,你打算找到他为止吗?”

“没错。”

索额玛接上话。“我没打算先离开。”

“我的决定可能太鲁莽了。其实,一直麻烦这位兽人先生也不大好。如果拖得太久的话,就回去吧。反正匣子也已经拿到了。”

“我说,”索额玛放低了声音,“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会不会是犯了什么事才藏在这里?”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管不着。”

他们继续走了一会儿,温狄的手肘碰到了索额玛的胳膊。他突然身子一缩,闷哼一声,用另一手的手掌去掩住碰到的地方。

“做什么?”兽人回头说。

“没什么,没什么。我踩到石头了。”索额玛摇了摇头。

温狄这才明白过来。“你又找他比试了,是吧?”

“……昨天下午,这儿挨了一下。”

“你这样很没礼貌。”

“不用那么紧张,温狄。两个战士之间切磋是常有的事。”

“你会受伤的,他强过你太多。”

“呃,那的确是这么回事,不过……反正我……”

就在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兽人停下了。

“怎么了?”温狄问。

“有东西触动了陷阱。没有中招。”

一根三米余长的树干砸在前方的地面上。

“索额玛,”兽人说,“来和我把它移远一些。”

“噢。”

在两人上前搬弄树干的时候,温狄在原地等待着。她刚才对索额玛说的“如果拖得太久就回去”,是真心话。有时候她觉得,从自己答应让他做自己的保镖开始,这事就不那么正确。她不得不承认,索额玛算不上一个非常可靠的保镖,至少从武力方面看是如此,而且他还具有不自知的鲁莽。让她觉得不正确的,不是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而是她怀疑雇佣索额玛,会给他提供某种错误的讯号,那就是:“你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但是温狄能感受到索额玛对保镖这活儿的热望,或者至少是给她做保镖的热望;这让她难以指责他,也难以指责自己的决定。

就在这时候,那无法辨明的气味突然冲进她的大脑。她耸起耳朵,背脊一阵紧张。她回过头,看见了那生物。

虽然只听过兽人的大略描述,温狄还是在一秒钟之内就确认了那生物正是他们要找的。它就立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庞大的身影乍看上去像一个披着斗篷的黑影,嘴里叼着一截不知属于什么的前肢。它黄色的眼珠子闪了一下,钳住温狄的眼神。他嘴巴两侧的肉皮往上抬了一下,上下齿之间的缝隙喷出一股白色的雾气。

索额玛搬好了木头,回过头,看见温狄呆呆地站立着,背对他们。猛兽已消失了。

“温狄,你在干什么?”

“我看见他了。”

“看见谁?”

兽人猛地回过头来,握紧刀,快步走到温狄身边。

“往哪个方向去了?”他问。

温狄没说话。

“我在问你。”

他转过身,看见温狄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树丛,双目毫无神采。她还在发抖。

发抖是因为她听到了两个声音,都来自于那头猛兽。他并没有开口,声音就直接浮现在了她的大脑里。两个声音似乎是来自于不同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人在清醒和极其癫狂的情况下所呈现的两种不同的音调,在同一瞬间迸发,撞击。第一个声音来自于暗夜精灵沉厚的声线,它告诉温狄,我就是奥伊·夜歌,你的同僚;第二个声音嘶哑、尖锐,它告诉她,我会从你的骨架上撕下你的血肉。

5

索额玛抬起头;斧头落地已经五秒钟了,双掌还在不停地震颤。

“你没有丝毫的进步。”站在前方的兽人把刀扛在肩膀上。“以后不要再找我挑战了。”

这天一大早,索额玛又把兽人叫到了山洞外左侧的一处小空地中。过往几次挑战他都是先手猛攻,却让对手轻松拦截;这次改变一下策略,打算防住兽人的第一次攻击,但是输得却更快。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你是一个不合格的战士,索额玛。”

“谁说我不是战士的。”

“你的攻击没有一点章法,更不用说架势——我觉得你连如何挥动斧头也不适应。”

“哪有这回事?”

兽人靠近他,把大刀插进泥土,捏住他的右臂,然后使劲,再松开,又掐了一下他的关节。

“你足够强壮,”他说,“但这不是常常挥动斧头的牛头人该有的肌肉形状。我和很多牛头人战士作战过,了解你们的手臂构造。就算不谈你的实力也好,一个不诚实对待自己的武器的人,根本不配称为战士。你不会用斧头,承认这点。否则你这样下去,不要说保护你的雇主,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索额玛站了起来,低着头,拿起斧子,似乎想要挥动一下,却又放弃了。

“算了。”他说。“我会有进步的。”

“为什么不使用弓箭?”

“弓箭?”索额玛猛地抬起头来。“为什么我要用那东西?”

“温狄说过,你小时候曾经是有名的猎手。”

“她什么时候……”索额玛搔了搔后脑。他不打算承认,也不打算否认。

“我不打算给你做导师,因为我是一个兽人;要想真正得到指导,你应该回去寻找你的族群。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就是刚才所说的,诚实对待你的武器。首先你要明白到底什么才是你的武器。”

“我有好几年都没拉弓了。”

“不管怎么样,继续拿着这把对你来说毫无用处的斧头,也没有什么意义。它是一把好斧头,但是你辜负了它。”

是这样吗?索额玛看了看斧头上的细微裂纹。其实,这已经是他两年来换的第三件武器了。最初是一把刀,它把他拿去换成两张马戏团的戏票。想借此邀约温狄失败之后,他再次卖掉票打算换回刀,但票已经跌价了,拿回的钱不够把刀赎回,只好买了一把长剑。一年后,在一次难得的协助联军打击天灾任务中,长剑在一头憎恶的铁链上砍断了。他找了个相熟的铁匠,把断裂的剑重新熔铸成斧头。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潜意识里认为转化武器,也许可以给他糟糕的冒险者生涯提供转机。他从来不指望自己像父亲一样成为什么战场上的名人,但多多少少总还是认为自己第一身份是“战士”。而如今,这名兽人说他也许连自我保护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那怪物?难道你自以为是什么菲拉斯森林的保护者吗?”明明是生自己的气,但索额玛却把说话的目标转向了对方。

“不。”兽人说。“我要杀它,只是因为我把它看作对手,一个不杀死就没办法打败的对手。而对现在的你就不必花这番功夫。”

索额玛用掌背抹了抹鼻子前端。“随你怎么说。我回去看看温狄。”

在回到山洞的路上,他尽量把刚才的想法都抛到脑后。

温狄坐在山洞口。索额玛一靠近,她就说:“又去挑战兽人先生了?”

“是,不过没受伤……”这句话出口后,他才发现他自己适应了自己作为一个败者的立场。反反复复挑战不可能战胜的人,然后反复受伤,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愚蠢。他本等待着温狄像往常那样埋怨几句,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自从前天看见“奥伊”以来,她就很消沉,话变少了,吃饭的时候常常走神。昨天下午索额玛随兽人除外寻找奥伊踪迹的时候,她第一次选择留在山洞里休息。现在索额玛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就坐在狼皮上,回想着兽人对他说的话:要诚实对待你的武器。

“索额玛。”温狄开口了。

“什么?”

“你那时候为什么也出现在月光林地?”

“我……瘟疫之地没什么好呆的。”

“你是跟着我才去那儿的吗?”

索额玛抬起了头。温狄斜靠岩壁坐着,眼睛一直望着山洞外的树丛。

“我问过了艾米,她说你到月光林地去了。你看,反正我留在瘟疫之地也没什么事做,不管是战士也好磨刀也好,我的活儿在哪都能干……”

“我一直都是脱离议会独自行动,早就习惯了在野外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索额玛有些摸不准这句话的意思。“反正,这次我至少得陪你回到月光林地才行。”

“奥伊一定也是这样。”温狄并没有跟随索额玛的思路。“相信只要在自然的怀抱里,就一定有办法解决独自旅行中的所有危机。作为一个德鲁伊,这是普遍的想法。”

“你那天看见的……真的是他吗?”

“他对我说话了。那是只有德鲁伊才能互相听见的声音。”

“那,他和你说什么了?”

温狄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思路又变化了。“我想他一定拿到了魔藤碎片。他把它封进匣子里,准备回月光林地交付任务——在这之前,也许还打算去羽月要塞休息一下。”

“这些都是他对你说的?”

温狄摇了摇头。

“魔藤碎片是很危险的东西,据说在厄运之槌中是由一群萨特看管,充满了恶魔的力量,”她继续说,“所以非得准备净化之匣不可。但是奥伊的匣子上有一个裂纹——如果刚拿到手的时候就有裂纹的话,他不可能没发现。也许是在封进碎片后,一次旅途中的意外,让匣子裂开了。他没有意识到,就这样一直贴身带着它。为了确保不会失掉匣子,他甚至都没有再把它拿出来检查过。”

“你的意思是……”

“我那天看见的东西……”温狄挺直了身子,睁大眼睛。“不仅仅是德鲁伊变成的猎豹那么简单。他的眼睛像裂开的黄色宝石。脊背上有火红色的、剑锋一样的鬃毛。脚掌后面有倒钩。还有尾巴……”她停顿了一下,放弃了一一描述。“……这些都是恶魔的——尤其是萨特的特征。魔藤碎片转化了他。匣子里已经没剩下碎片的一丝痕迹;它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也许正是通过他某一处严重的伤口。我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是奥伊本人的声音,另一个是不属于他的声音。一个声音要我杀死他,另一个声音要杀死我。”

即便是从温狄的口中说出来,这个故事还是让索额玛很难接受。他从来就属于看见了才会相信的人;在前往瘟疫之地之前,他也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碎肉拼合起来的战斗生物。

“我该怎么办?”

“呃?”虽然明知温狄与其是说在问话,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但索额玛还是觉得必须开口。“你知道我们可以就这样离开的。”

“那就算离开好了。回到月光林地以后,我该怎么对导师说?”

“你也可以不告诉他。”

“不行!必须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才行。导师得知道他的命令造成的后果。议会必须知道魔藤碎片可能造成这样的变化。奥伊的亲人和朋友也应该知道他的情况。但是……首先得让他们相信我。”

“他们怎么会不相信你。”

温狄再次摇摇头。

“索额玛,”她说,“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几分钟就好。”

“好吧。”索额玛站起来,走到了山洞口,回头对她说。“你别独自行动什么的。”

温狄没有答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兽人大叔就在那边”,便离开了。

在魔藤碎片腐化下变成恶魔的暗夜精灵德鲁伊,听上去未必就比在瘟疫之地成长起来的绿色植物更可信。这么想着的温狄,突然意识到,导师必然是知道魔藤碎片有某种危害,所以才动用了珍贵的净化之匣。但他是否知道危害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至少奥伊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才成为了牺牲品。

温狄明白自己仍要依靠着塞纳里奥议会不可。要透露这件事,并且显得可信,没有一个正式的议会成员身份是很难办到的。导师说,她太过于“独断专行”。但是到头来,为了继续关于草种的研究,她还是不得不求助于议会——而议会并不认为她的研究行为是有贡献的。

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索取了太多。她有愧于培育自己成长的塞纳里奥议会。

离开瘟疫之地,离开那些心爱的草种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在那片腐败的大地上生活了两年多,再次回到外面的世界,她才回忆起来,虽然艾泽拉斯充满战火,但绿色仍然无处不在,丰富且美好。无论是月光林地幽静的绿色,还是菲拉斯繁盛得如浪潮一般冲撞着视网膜的绿色,都让她回忆起当初正式成为德鲁伊的第一天,那难抑的激动。而自己奉献了两年多时光的无名草种,在这些外界的绿色面前,显得是如此地渺小,甚至透露出一丝让人联想起腐败之气的萎黄。它们在她面前大片大片地枯死,让她付出的心血在一瞬间枯竭。

也许导师说得没错——我的努力是徒劳无功。并不是因为战火随时会摧毁草种,而是因为它们本身是在瘴气中成长的不洁净力量。我把这力量误认为了生命力。如果只是为了守护大地的绿色……外面的世界有更多,更多,乃至于无限的绿色可以由我去守护。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大脑里,温狄就后悔了。她不希望轻易陷入自我否定。

不远处的树林里,索额玛正在寻找能制成一把弓的材料。

6

这天早上,三人启程前往大路。前一夜,温狄表达了她想离开的愿望。

“我必须让议会知道这件事,”她说,“除非他们亲眼看到,否则是不会相信我的。羽月要塞就有一些议会成员,如果他们不愿帮忙,我就到最近的议会哨站去,一个一个哨站地找愿意随我来的人。”

“你想活捉他?”索额玛说。

“能这样当然最好,虽然我不抱太大希望。但是一定要拿到确实的证据。让奥伊就这么消失掉,是不公平的。”

“我不会等你们的。”兽人说。“一有机会,我就杀死他。”

“当然,我不妨碍您的行动。”

温狄本想对他说“您不如也一同离开这儿”,但是放弃了。

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她不想辜负任何一方。既然借用了议会的力量,那就要对议会负责;拿走了净化之匣,就要对将此交托给她的人负责;此外,她还要对自己负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回避不了的问题。她把索额玛叫到了山洞外,和他独自谈话。

“等我和议会成员汇合后,”她说,“你就可以离开了。”

“为什么?可是合同……”

“合同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别再跟着我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是自愿给你做护卫的,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温狄能看出来,索额玛说出这句话已经花了很大一番勇气。他就像站在悬崖边,背朝崖外却又无法回头的人,尽量放大声音呼喊,同时还要避免身体失去平衡而坠落。

“我习惯了一个人旅行,毕竟作为德鲁伊……”温狄发觉这个借口和自己打算与议会成员汇合的决定是矛盾的,就没有再说下去。

“果然是因为是我太弱了吧?”索额玛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盯在她左侧地面的一个小土丘上。“是啊,你总是在危险的地方一个人做事……我差点忘了在西瘟疫,你也总是自个儿去寻找草种的。那些腐败的树丛里不知道有多少腐尸和受感染的动物哪。这么想起来,这一路上是我拖累了你。那天要不是我用斧头开路的声音太响了,也不会惊动那些食人魔,害得你受伤。”

“别这么想。”

“算了,我想明白了……不知好歹地缠着你是我不对。我早就知道自己很弱小,老去找兽人大叔比试,也是因为要是能和这样的剑圣拼个一招半式,自我感觉也能好一些。但是这对他来说比逗孩子还要无聊。你比我强多了,根本不需要我这种人来保护。”

“别再说了。”索额玛自暴自弃的语气让温狄很不好受,而他显然迟钝地没有感觉到这点,只是在不断地宣泄着自我厌恶。毕竟已经相识了两年多,也同行了这么长时间,温狄不希望两人的关系在这种气氛下结束,但如果这是让索额玛走出他自己道路的第一步,那么也只能如此。

“送你回羽月要塞我就离开。”他停顿了一下。“决定了。这么办才是最好的。”

温狄下狠心推了他最后一把。“你能想通就好了。”

这句话还是多少震了索额玛一下。在一大番诚恳得过分的自我剖白后,他显得心神不宁,无所适从。最后他急匆匆扔出一句“那,我回去睡觉了”,转身离开。

因为这番谈话,今天早上自从离开山洞,温狄和索额玛都没有任何言语。兽人引路,她走在中间,一直没有回头看索额玛,但他的脚步声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她大脑中引起回响。这是她熟悉的脚步声,陪伴着她踏过瘟疫之地的腐泥,踢过贫瘠之地的干裂石块,越过菲拉斯丰茂的绿色边境,在数百个日夜之间不停地回响。她就要对这脚步声说再见了。

路至中途,因为前方出现了一些异常的响动,索额玛暂时走到前面和兽人一同观察情况,温狄才发现索额玛的背上多出了一把简陋的手制短弓,材料是木料和野兽筋骨。一小捆箭束在一起,包在布袋里。箭头是骨头削制而成的。她知道昨晚索额玛一夜没睡,在洞外打磨着什么东西,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也许是一个好的迹象,她想。

他们来到了大路上。

“我就送到这里。”兽人说。

温狄知道兽人是无需太多临别言语的族群,所以她只说了一句“谢谢您的照顾,我们走了”。而索额玛补充了一句“要是以后顺路我来看看你吧,大叔”,这句话虽然有些可笑,但显示出他多少恢复了一些精神。

“路上小心。”兽人看着两人踏进大路中央,回头转进了树林。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人相处过了,而自己竟然说出了“路上小心”,这让他甚至觉得新奇的话。这十天来的相处,不像他当初想象的那样是一场麻烦;实际上他感觉还行。牛头人姑娘很尊重他,做菜的手艺相当不错——假若他那老钝的舌头还知道什么叫美食的话;牛头人小伙子虽然鲁莽不成器,但他一再“挑战”的劲头,让兽人很感兴趣;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倒愿意真地教导他一下。只是,这片刻的心境不可能改变他在这密林中独自终老的决定。如果再次回到外面的世界,他疑虑着这片刻的与人相处的惬意感,很快就会转化成一种他曾经惧怕和逃避的东西。

他走了没多远,突然发现前方有一道血迹,从小路中间横过。必须是拖动一整具成人大小的尸体,才能留下这么粗的痕迹。他转向右侧,发现了另一道几乎同样粗的血迹,终止在一棵大树下,从树根开始一米余高的树干部分完全染红了,就像有一整桶血泼洒上去。刚才送两人经过这条路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这是数种生物的血混合起来的气味,压倒性的腥臭让身经百战的他也屏住了鼻息,额角的血管紧张地跳动起来。这是警告? 还是示威?或者仅仅是奥伊一次过于混乱的屠杀痕迹?正当兽人上前几步,打算仔细观察一下血迹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线索的时候,一种猛烈的冲击力突然传到了他的背部。他感觉到粗硬的毛皮,利爪钩进自己脊梁骨中段的肌肉,然后是一声震得他的右耳不断鸣响的怒吼。

他的第一反应是反握刀柄往身后劈去。那沉重的物体暂时跳开了,着力点是兽人的背部,就像是猛地推了他一下;他几乎向前跌倒,但终于用刀撑住身体。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背脊,但他明白那儿一定已经是血肉模糊。

兽人转过身,在听到自己的血液淋在草地上的同时,看见了数码外的奥伊。它黄色的眼睛闪着捉摸不定的光,口唇左右侧朝上翻起,露出暗红色的牙床和挂着唾液的利齿。兽人明白了:他中了陷阱。血的陷阱。奥伊利用强烈的血气掩饰了自己的气味。

兽人发出一声怒吼:这是生死决斗的标志,虽然他知道奥伊并不理会什么一对一决斗的礼节,但兽人必须让自己进入这种状态。他等待已久的时刻已经来临了,菲拉斯沉默却又喧闹的树丛便是决斗最好的见证人。血液在他左臂里加速流动,指尖一阵燥热。有着蓝色尾翼的飞鸟扑打着翅膀飞离树冠。

奥伊并不会说话。虽然牛头人姑娘曾经说过,她能听到奥伊心里的声音,但兽人什么也听不见。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和眼前的对手有任何交流。战斗间的一挪一闪,一攻一守就是最好的交流。肌肉拉伸和绷紧制造出呼啸的速度和沉重的力量,每一滴溅出的血都是在战斗的曲谱上砰然落下的音符。兽人已老了,但是并没有老到无法捕捉这曲谱的旋律;他要用大刀给这首曲子切割出一个不留情面的终止符。

自从失去右手以来,兽人在战斗中就越来越依赖于攻击。独臂的他,挥刀力度自然大不如前,但要单手执刀来防守更是难上加难,因为那样必须多承受敌人加在刀上的力量。但奥伊不是一味猛攻就可以解决的敌人;它有一些完全无法预测的低空跳跃以及迷惑性的转身动作,潜入到兽人的弱点范围——右半身和背部,然后再发动攻击。而它爪子的力量,也能够通过快速击打刀刃的侧面来拦截它。中距离的战斗本来是兽人最擅长的方式,但现在他不得不冒着巨大的危险,把距离拉到贴身。

他看准了奥伊的半空一个猛扑,把大刀摆在身前,低身向前冲去,靠近了它的腹部。过近的距离延缓了他的挥刀速度,在刀锋刚刚接触到奥伊的腹部皮肉,还没有切深之前,奥伊带有勾刺的尾巴像鞭子一样打在了兽人的侧腹。他朝后退去,背部撞在了一截粗糙的树干上,引来一阵剧烈的痛楚。

奥伊腹部流着血,朝兽人冲撞过来。显而易见的愤怒让奥伊失去了策略式的挪闪动作,这一击凶狠却鲁莽。兽人忍受着背部的剧痛,一刀斩下了奥伊的左前肢,但这并没有中止这野兽的狂怒行动。它用只有两个脚趾的右前肢按住了兽人的左臂,抬齿朝他的脖子咬去。兽人身子勉强往左移动,把右肩牺牲给了那利齿。

双方都已经气力无存。奥伊的腹部和左前肢断口不断地流着血,咬在右肩上的牙齿好几次几乎要失去力气松脱,但是又加紧咬合。兽人的左手无法移开,也没有别的攻击手段,一个僵局:败者将是首先屈服于流血过多和剧痛的人。

片刻后,兽人听到了一种穿透的声音。随后又是第二声。奥伊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但第三声过后,它的牙齿松开了,庞大的身躯伏回地面。兽人看见奥伊的背上并不算深地扎进了三支箭;前方的树丛空隙里,是执着弓的索额玛,和站在他身边的温狄。

奥伊低吼着转过身,动作笨拙而弛缓。三支箭只伤到皮肉标表层,并不算什么,但是这突入而来的刺激耗尽了它最后的体力和判断力。兽人抬起左臂,把奥伊的身体从脊梁正中砍成两段。血污和碎裂的内脏弄污了他的整个左半身。

索额玛放下了弓。对他来说,射出第一箭是最困难的。奥伊的身躯庞大,从他的方位来看几乎完全掩盖住了兽人的身影,并不是一个困难的目标,而且这短弓射出的自制简陋箭矢也不可能穿透奥伊的身体误伤兽人。但是索额玛在拉紧弓弦后,手指却迟迟无法松开。我曾经蝉联三届打猎比赛冠军。一,二,三,三箭赢得三次冠军, 他如此默念着,才将三支箭矢射进了奥伊的脊背。

温狄走上前去。是她听见了兽人的吼声,嗅到了奥伊的气味。她看看整理呼吸的老兽人,然后低头,蹲下来。

在她眼前的不是垂死的黑色猛兽,而是有着淡紫色长发和皮肤的暗夜精灵奥伊·夜歌。她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的景象是否也是一样的。那双眼睛,从带着腐化气息的黄色,慢慢变回了应有的银白色,然后黯淡下去。

在这一刻,温狄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7

温狄抬头看着夜空。刚懂事不久,她就学会了观察星星的排列来辨识方向。在抬头只有灰黄色瘴气的西瘟疫之地生活了两年多,她庆幸自己还没有对这项技能完全生疏。

她和索额玛越过菲拉斯边境,来到了千针石林。温狄本想多留几天照顾受伤的老兽人,遭到了拒绝。虽然老兽人因为决斗遭到打断而不太高兴,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留下一些草药之后,再次启程。

奥伊·夜歌的遗体和普通的暗夜精灵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曾经发生过这件事。现在,他安身在两人给他在大树下挖出的一座小坟墓里。温狄打算回到月光林地后,对导师说,奥伊死于食人魔和野兽的袭击。

她和索额玛的中间仍然是一团跳动着的篝火。

“温狄,”索额玛说,“你直接回月光林地,对吧?”

“是这么打算的。”

“我呢,到了贫瘠之地后,打算回莫高雷看看。”

温狄抬起头来。

“那很好啊。”她说。

“到时候,剩余的柴火和干肉你就带走吧。”

“我也快用不着了。到了贫瘠之地,歇脚的地儿就多了。”

“你嫌带着麻烦的话,就卖了吧。”

温狄没答话。火光把索额玛的鼻子映得通红。

“索额玛。”

“什么?”

“你往旁坐一些。烟往你那边熏去了。”

“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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